应对“完美风暴”:全球社会发展事业的自我革新与效率重塑
当前,全球社会发展事业遭遇资助撤资、地缘阻力、公众倦怠叠加的“完美风暴”,暴露了领域内长期存在的漏洞,包括关注“英雄式产出”而非机制与效率、“规划者”取代“探索者”、机构臃肿且缺乏有效的反馈与问责。文章提出,可借鉴市场经验填补缺口,通过明确可比单位成本、推行独立影响力审计、设立项目终止条款三大工具,再以“从零设计”的勇气、私营领域运营准则、共享证据资本构建问责文化,并建议开展“推倒重来”式复盘,依据“按信心付费”原则制定预算,并预留评估资金持续优化实践,以推动全球社会发展组织兼具商业思维并由使命驱动,以严谨高效的资源管理破解困局,提升社会影响力与价值。
当前,一场“完美风暴”正冲击着全球社会发展事业,这是由资助国政府的撤资、日益加剧的地缘政治阻力,以及公众对非营利组织的倦怠情绪共同造成的,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超出了任何单一机构的掌控范围。然而,这也暴露了长期以来我们习以为常的种种漏洞。在重建之前,我们必须正视系统是如何陷入自满的,并向那些习惯于应对动荡的领域学习,无论是能够快速转型的初创企业,还是每次都需在危机后重构流程的应急响应团队。
多年来,发展领域早已习惯于为那些“英雄式产出”自我庆贺,比如交付了疫苗、挖掘了水井、开办了学校,却对幕后运转迟缓的机制视而不见。总部、区域中心与国家办事处的层级不断增加,最终导致决策过程往往更像是邮政转运员(postal forwarding officers)的工作,而非问题解决者的。经济学家威廉·伊斯特利(William Easterly)极力主张我们应为“探索者”赋予权力,但“探索者”几乎已完全被“规划者”彻底取代。而那些初衷良好的项目却能存续下去,出于善意而设立的项目之所以得以延续,往往是因为它们让资助方满意,维持住了现有工作岗位,或是符合历史使命(即便当地伙伴早已指出需求已发生变化,甚至从未得到充分满足)。
在缺乏有效反馈机制的环境下,机构臃肿问题则极易滋生。当某个项目效果不佳时,默认的解决方案无非是延长期限、重塑品牌或追加资金。我们会自我安慰,只要当地有人生活得到改善,这套模式就必然是有效的。我们聘请外部顾问开展影响力评估,却只为他们分配恰好能让其依赖我们,渴望成为我们长期供应商的工作量。但这些事后的自圆其说掩盖了更为残酷的事实,当问责被分散到数十个参与者身上,又被一层未经充分验证的成果表象所掩盖时,真正的责任便会荡然无存。
疫情以及近期资助方的资金撤回,无疑戳破了这一幻象。当预算大幅缩减时,空置的办事处,重复的供应链,以及敷衍了事的影响力数据,突然使这一切显得难以为继。这记警钟振聋发聩,良好初衷并非绩效衡量标准,而“刚好足够”既不好,也远远不足。
尽管社会影响力项目并非为盈利而生,但也不能忽视价值创造的经济规律。商业准则并非社会使命的敌人,而是确保资源能送达最需要之人手中的基础。毕竟,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企业唯有将资源转化为客户愿意为之付费的成果才能存续,低效则很快就会受到惩罚。但发展组织却无需面对这样的价格信号,以至于毫不夸张地说,许多机构之所以能够存在,仅仅是因为资助方尚未尴尬到需要开口拒绝。
这一缺口是可以弥补的,但需谨慎采用替代机制(这些机制必须借鉴那些在市场信号清晰有效的领域中被证明可行的做法)。具体而言,这意味着:
1.熟悉并理解可比单位成本。私营企业清楚获取一位客户或运输一件产品的成本。同样地,我们也应当清楚地掌握为每一名儿童接种疫苗或帮助每一位学习者识字所需的真实成本,并将这些数据公之于众,供他人对标参考。这不仅体现了透明度,更代表一种共同承担责任、追求更高效率的行动;长此以往,便能以同等资源帮助更多人。
2.真正独立的验证。经审计的财务报告在金融领域和非营利组织中均属强制性要求,但影响力审计却并非如此。然而,对于超过特定金额门槛的资助,第三方影响力审计完全可以实现同等程度的标准化。
3.终止条款。投资者深谙止损规则的益处,我们同样应确保未达成约定目标的项目要么转型,要么终止。这并非意味着放弃了原本的使命,而是说明我们致力于寻找更优的方式来实现它。
如果缺乏这些工具,慈善组织便容易滑向“刚好足够”的模式,机构的运营目标会降格为维持自身存续,而非推动事业实现进阶。而有了这些工具,便能催生一种全新的文化,这种文化会以首席财务官审视资产负债表的严谨态度对待稀缺的资源,确保最大化每一美元的社会回报,而非仅用于维持机构自身的稳定。
结构性激励机制只有在结合心理因素时,才能真正改变行为。当“测量”不再是一项合规性任务,而成为人们工作的核心动力时,情况才会改变。这种转变始于“从零设计”的勇气。每当一个资助周期结束,团队应搁置以往的计划,重新发问:哪些问题仍需解决?目前谁最适合解决这些问题?哪些活动因已有其他方满足相关需求而应终止?这样的重新规划能避免项目仅凭过去的相关性敷衍运行,尤其是在社区需求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的情况下。
我们还应借鉴私营领域维持机构精简高效运转的运营准则。敏捷开发、快速循环的A/B测试以及共享供应链,这些在软件和制造业中日臻完善的技术,完全可以顺利应用于社会项目。例如,一项营养改善计划可以每周测试配送路线,重点推进能最快送达热量补给的方案,并摒弃无效举措(而非固守在会议室里起草的五年规划蓝图)。
最后,该领域还必须将“证据”视为可共享的资本。不妨设想这样一种资助模式,只有当项目方法、原始数据和经验教训被录入公开数据库后,才会发放最后一笔资助款。在这种机制下,组织的声誉将与透明度同步提升。当机构因公开数据而获得认可时,整个领域的集体学习曲线将不断上升,从而使每一次后续尝试都能比上一次更为明智。这些举措绝非要求为追求利润而牺牲使命,而是要求我们以“生命系于资源”的态度管理资源。而事实本就如此!该领域的“竞争”,与其说来自其他非营利组织,不如说源于贫困、疾病与不平等的持续存在。
不妨尝试“推倒重来”式的复盘。当某个项目运行满五年时,专门留出一天时间,从零开始重新规划。估算如果现在启动这项工作所需的成本,考虑是否有其他机构能够更高效地实现相同的目标,分析团队应当舍弃哪些活动。任何能削减三分之一开支或使服务覆盖范围翻倍的新设计,都应成为新的基准。与此同时,推行“按信心付费”的预算机制,即只有当试点项目达到预先约定的指标时,再发放创新资金。此外,每笔资助需预先划拨至少5%的资金,用于独立评估与公开传播。如此一来,整个领域将不再是受保护的“孤岛”,而开始更像推动私营领域研发进程的作风严谨的实验室。
这便是全球社会发展事业的新阶段,其中的组织将前所未有地具有商业思维并受使命驱动。重建之路意味着摒弃自满,借鉴竞争市场所要求的严谨态度,并以成果的清晰度,而非初衷带来的自我安慰作为评价工作成效的标准。我们不能再为失效的模式焦虑不安,并要真正开始构建精简且负责任的社会进步引擎,将每一份资源都视作珍宝。在这个仍需我们倾尽全力的世界里,不断反思,优化行动,是保持自身价值与影响力的必要付出。
莎拉·霍洛威是哥伦比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的教员,也是哥伦比亚大学创业中心社会影响力高级研究员。